* 关于《不完美总动员》，可参考“不完美总动员：自我觉醒的胜利大逃亡”
范氏三兄弟创作的如科幻大片一般的《不完美总动员》，在斩获多项烫手的国际大奖的几年后，我们多少有点意外地迎来了它的续集《完美宠物巴拿比》。其实一开始，我是有一点担心的，因为《不完美总动员》似乎已经将“完美”与“接纳”的主题表述得相当完美了，如果再勉强推出续集，会不会狗尾续貂呢？读罢终于放心了，原来这是另一个同样精彩的平行的传奇，与其说续集，不如说是原作的姊妹篇。
原作本身是一个体量很大的故事，篇幅远远超出了通常图画书的范围，但范氏三兄弟还有很多素材来不及在那本书中呈现。原作的英文原名是“Barnabus Project”，直译“巴拿巴项目”，故事从被标签为“失败项目”的不完美宠物的视角出发，展现他们的梦想和为获得自由的抗争。故事中那一场自我觉醒的胜利大逃亡让人激动不已，但那样的故事高潮也很容易让读者以为创作者更倾向于力挺“不完美”。其实，范氏三兄弟并没有如此绝对化。
原作有两个细节特别值得留意。一处是当巴拿巴将要逃出完美宠物店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认真地欣赏起作为“成功项目”的巴拿比，在巴拿巴看来，眼睛更大且“毛发就像棉花糖一样蓬松”的巴拿比确实是完美的。当然，这也不能阻却巴拿巴奔向自由的决心。而另一处是临近结尾时，巴拿巴与逃亡的伙伴们“发现了一个地方，那里阳光充足……”，在画面中间偏左的地方，有个遛宠物的小女孩，她牵着的宠物不正是一个巴拿比吗？巴拿巴躲在树下的一棵草后面偷看，他心中的滋味恐怕也是五味杂陈。——这幅画面暗示了范氏三兄弟并没有彻底否定“完美宠物”的价值，而画面右侧坐在公园长椅上给松鼠喂食的两位老人，其原型恰好就是范氏兄弟的父母。你说这幅画是不是很重要？
姊妹篇《完美宠物巴拿比》差不多就是以这幅画作为起点开始创作的。范氏兄弟在新书差不多的位置，用看起来差不多一样的画面重现了那个场景，仍然包含原画的所有元素，只是文字叙事转变成小女孩和巴拿比的视角，“在阳光明媚、天气暖和的日子里，他们又可以一起去公园散步了”，文图仍然可以严丝合缝！我之所以说是“差不多一样的画面”，是因为仔细看的话，其实有一些细节是不一样的，比如大致可以判断新画场景的时序稍稍靠后（可以借助飞鸟的位置判断），而长椅上两位老人的姿态也有微妙的变化。这更像是电影里连续发生的两个场景，但要挖掘出更多有趣的变化，还有赖于读者用“找不同”的技巧来比较两幅画面。
从更广泛的意义来说，范氏三兄弟可能就是希望读者能在这两本书中“找不同”，在新作中，读者将看到“完美宠物”的生活其实也很不容易，对巴拿比们来说，生活之路也并不总是开满了鲜花。当新一代“完美宠物”推出时，比如新产品彩虹巴拿比闪亮登场之后，巴拿比就显得不那么完美了，他和伙伴们也可能被疏远、被遗忘、被淘汰，乃至被扔进路边的垃圾箱……这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完美呢？
在一次访谈中，范氏三兄弟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创作初衷。特里说，《完美宠物巴拿比》多少基于对“童星”现象的思考，当这样的明星开始褪色或者被新明星取代之后会发生什么？
埃里克说，这本书也聚焦于对物欲横流的消费主义和一次性消费行为的批评，在商业社会中，“完美”处于不断变化中，产品总是会被“最新”、“最好”的东西替代。
而德文说，他们希望让巴拿比踏上英雄之旅，面对幻灭、重重障碍和各种考验，巴拿比最终要回到自己的家，并因为曾经有过的探险经历而变得更好！
《完美宠物巴拿比》在尝试与《不完美总动员》做一种平行的叙事，两个故事发生在大致相同的时空环境中，却因为主角和视角的不同，呈现出生活中不同层面的完全不同的体验，让我们感觉仿佛身处不同的世界。但再仔细想想吧，这两个世界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或者说有很深层的内在关联。这让我忍不住联想到道家太极图中的黑白阴阳鱼，明明分成了两半，却在二元对立中构成了相互联结的统一体。要知道，范氏兄弟的父亲范光棣先生（那幅画面中戴圆礼帽的老先生）毕生研究哲学，是在美国研究维特根斯坦哲学的著名学者，也悉心钻研并翻译过老子的《道德经》。这三兄弟大概多少也会受到范老先生的一些影响吧。
在我看来，《完美宠物巴拿比》延续了前作中关于“完美”与“接纳”的主题探讨，却也重点重构并解构了“完美”的概念。在故事中，巴拿比既是完美的，也是不完美的。相对于“失败项目”巴拿巴而言，巴拿比在某个阶段、依据一定的标准可以说是完美的；但与新产品彩虹巴拿比而言，他又变得并不完美了。而当巴拿比在野外摸爬滚打了数月后，所有外在的完美都褪色时，却在苦苦寻觅他的小女孩充满爱怜的眼光中重获了完美。恰如《道德经》中所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所谓的“完美”，完全依赖于所谓的“不完美”，反之亦然，这些都是相对的概念，相生相克的概念。当人们放下了完美或不完美的执念，才能获得心灵深处真正可谓完美的完美，那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完美，而是真正的爱与自由。
在新作临近结尾时，小女孩又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巴拿比，这时的巴拿比已经完全适应并学会充分享受野外生存的自由了。此时的巴拿比完全可以做出另外的选择，可他为什么会选择回到小女孩的身边呢？享受自由，或成为别人的宠物——为什么要选择后者呢？也许不少读者会问这个问题。在访谈中，范氏兄弟说，在这个故事中，“回家”是至关重要的，尽管小女孩因为彩虹巴拿比的出现而一时分心了，但与巴拿比分离的痛苦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爱他。
小女孩和巴拿比之间的爱才是这个故事的核心。爱是欢愉的，但也会经历坎坷和痛苦，但那些痛苦会帮人成长。在重逢时，他们都成长了许多，巴拿比也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也更少以自我为中心，并以同理心去看待、帮助其他完美或不完美的宠物——其实他们在关系中早已超越了“宠物”的概念，成了相亲相爱的伙伴。所以，回家是必须的，那不是羁绊，而是因为爱而获得的自由。
《完美宠物巴拿比》，一个关于爱与自由的传奇，作为《不完美总动员》的延展和补充，可以说是完美的收官吧。
阿甲 写于2024年5月6日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