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2007–2008学年最后一次阅读课

   
2008年6月12日,朝阳区第一新公民学校本学期最后一次阅读课,至此“幸福的种子”阅读试验计划第一学期的工作完成。
   
最后这一次,志愿者的人手严重不足。萝卜探长带队到四川绵竹汉旺的仁爱学堂支教(参看链接:群新村仁爱学堂纪事),丁丁生病了,小艾、豆豆、河马因故也不能来,幸好还有马烁雅,还有徐萃-李珂这对颇受孩子欢迎的画家-律师组合。后来我才了解到,那段时间几位志愿者自身的工作出现了状况,但还是在一直坚持着到新公民学校来帮忙,无人知道也无人喝彩,只有孩子们的热情和渴望在激励着她们。说起来不过是每周的星期四下午,但难在坚持。
   
我们四个,刚好可以分配到每个班担任一堂课:马烁雅负责一年级(1)班、三年级;徐萃-李珂负责四年级、二年级;阿甲负责一年级(2)班、六年级、五年级。
   
因为那些天非常非常忙乱,而且第二天(6月13日)一早我也要出发赴四川汉旺支教,所以没有办法分别准备三个班的内容。我决定三个班都选用同样的书:宫西达也的新书《永远永远爱你》,还有一本《苏菲的杰作》(参看链接:闲聊《苏菲的杰作》)。
   
每次踏进一年级(2)班,我都受到了偶像级的待遇。孩子们照旧欢呼起来,有几个一下子冲上来,当然不是来献花,主要是想看看我今天带来了什么书。我把书举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于是孩子们也开始拍桌子,那几个冲上来的也退回位置上去拍,他们扯开喉咙喊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经过这样的仪式,故事时间就开始了。当我把《永远永远爱你》这本书举起来,给他们看到封面上那只看起来已经非常熟悉的霸王龙时,他们差不多都安静了下来,充满渴望地望过来。
   
我百分之百地肯定,这帮孩子肯定会爱死了这本书。
   
记得第一次到这个班来说故事是在3月13日,那也是所有志愿者第一次齐聚到新公民学校开展活动。那一次我选了宫西达也的《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一般在感觉非常困难的场合我会优先选择这本书,因为它特别适合说故事,而且无论是小到3、4岁的幼儿,还是大到5、6年级的大孩子,都会不知不觉地被故事吸引、感动。对了,也不分男孩、女孩。不过那一次,虽然我已经十分卖力了,但孩子们的反应还是相当冷淡,虽然有一度全体孩子都安静下来了、目光也积聚了过来,但整体上还是相当涣散。说实话,当时对我的自信是有些打击的,呵呵。但后来我才了解到,这其实已经是这帮小家伙在当时表现得最好的一次。他们其实非常非常喜欢那个故事,也因此喜欢上了我。
   
这个班的状况比较特殊,它是学校在新学期扩招时新开的一个班,部分是上学期一年级的孩子,部分是这个学期才报名上学的孩子。整体的纪律性几乎谈不上,有的孩子可能以前基本上没有与书打过交道,新书发到手上,一转身就能把封面揉得黑乎乎的、跟咸菜差不多。大概学校在师资上还未能准备充分,在后来的三个月中这个班换了三个班主任,阅读课教师更是无法固定下来。这个班阅读课的纪律状况可想而知。
   
不过经过三个月的阅读活动,主要依赖每周四下午的两节阅读课,还有班级书架的初步建立,这个班的孩子只能说初步养成了一点阅读习惯,特别是听故事的热情非常高,至少可以相当专注地听完一节课,互动活动也非常积极。不过说实话,要想让他们静下来进入群体的自主阅读状态,哪怕是5分钟还是非常困难。
   
从一(2)班的阅读实验中,我觉得至少得到了这样两个教训:第一,作为班级整体的阅读活动,规则和纪律性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前提性的,因为这才有可能在整体上营造环境,生成“仪式感”;第二,对于低年级,特别是阅读习惯基础很弱的孩子,仅仅依靠每周一次的活动是很难奏效的,每天的日常活动更为重要。当然这两项都非常依赖班级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长期且有效地培养。
   
基于上述教训,当我来到地震灾区绵竹汉旺竹林中的仁爱学堂时,感到最为迫切的第一件事是:树立规则,整顿纪律。在那里虽然环境相当恶劣,生活和教学条件极其艰苦,但所有支教的志愿者联合一心,把一个小小的竹林学堂整顿得秩序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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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好的环境要靠自己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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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法九章
   
事实证明,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远在灾区山村的孩子们也可以从完全的自由散漫转变成相当有序地共同合作来学习、劳动和运动,并且开始享受这种有序带来的美感和成就感。在那里,通过每天坚持的自由、轻松地阅读活动,一群乡村孩子已经进入了享受阅读的状态。
   
古人说: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其实孩子的教育也应当是动静结合,在我们所处的这样一个日益喧闹的世界里,“静”是更为奢侈的教育。
   
回头再说说我的一(2)班。那天,他们听《永远永远爱你》,听得非常享受。他们已经听过宫西达也的另外几本“温馨的霸王龙”的故事,而且喜欢得不得了。霸王龙这一代表着凶猛、强壮、无畏甚至有些凶残的形象,在这些故事里充满了人情味。如果说《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代表着“父子之爱”,那么《我是霸王龙》在父母的养育之上又加上了“平常人之爱”,而《你真好》则是如兄弟般的“朋友之爱”。而这本新书《永远永远爱你》则是至为强烈的“母爱”,还有带有一点神秘感的“父爱”。大概是这样一些至深的情感,深深打动着孩子们,让他们着迷不已。
   
读完这个霸王龙的故事,孩子们意犹未尽,我们简单聊了一下,不过这个班的孩子还很难有序地开展讨论,聊着聊着不久就会越跑越远,满堂混乱,所以我尽快打住。继续来读下一本书《苏菲的杰作》。
   
给低年级的孩子读书,我通常会先翻上几页图与孩子们提前分享一下,主要是为了钩起他们的好奇心。不过这次翻了几页《苏菲的杰作》,我发现他们似乎热情不高,估计是这本书的画面太淡雅了。我开始读起来,读了两三页,就发现有孩子坐不住了,再读两页,有一半的孩子都不怎么配合了。于是我中途改换了方式,主要用讲的方式,抛开有点文绉绉的文字,结合画面给孩子们讲故事。这样他们终于稍微安静了一些,终于让我把故事说完了。这堂课也差不多结束了。
   
给这帮一年级的孩子说故事是一件极累的事情,有一回我连上了两节,回头嗓子缓了三天才缓过劲儿。不过他们也实在是一群很可爱的孩子,让你生气不来。
   
第二节课,我来到六年级,给他们读《苏菲的杰作》。
   
六年级的班主任李健是一位相当有经验的语文老师,大声读书很投入,也很好听。在这个学期的实验中,她很快找到了状态,试过几本书后就开始与同学们分享《夏洛的网》,不但在每周四下午的阅读课上读,而且还在每天的阅读时间坚持读,中间还穿插着向同学们推荐其它的书。这个班的阅读状态改善得很快,捧起书本开心地读已经成为风气。特别是,孩子们都非常喜欢《夏洛的网》,可以说是越来越喜欢。开始可能只是一小部分同学真正听进去了,后来几乎所有人都投入到故事中,爱上了那只名叫夏洛的蜘蛛,和那只名叫威尔伯的小猪。这部小说的后半段,是在全班合作的状态下完成的,他们最后甚至为它排了一出小话剧,在全校的联欢活动中表演。(参看链接:4月17日让特别我感动的三件事
   
我与这个班的孩子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在小艾一时照顾不过来时兼管一下,但就是那么有限的几次,给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甚至让我记住了这个班将近一半孩子的名字。(说实话,一年级的大部分孩子我都记不住名字呢)我们一起分享过《勇气》,还有那本《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对于六年级的孩子,同样是一本或许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幼儿园孩子看的图画书,也完全可以读,只是读法略有不同。比如那本书,首先大声读来听听,这是一样的,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大孩子,都需要首先完整地享受故事本身,这才谈得上后续的活动。但六年级的孩子已经具备较强的思考与讨论的能力,所以仅仅让他们听故事多少也是一种浪费,他们也不会感到满足。所以在读完那本书之后,我们玩起了找问题的“捉鬼游戏”,这个游戏是通过小组合作、讨论、辩论、谈判,最终选出“最有价值的三个问题”。这种游戏方法可以参考《打造儿童阅读环境》的最后一章,当然要根据中国孩子的特点适当改良。事先,连我也没想到,这帮孩子的反应那么好。虽然那次直到下课我们还是没有能达成最终的意见,觉得哪三个问题最有价值,但是所有人都感到非常有趣:原来同一本书换了不同的角度来看可能是另一本全新的书!——这种讨论从来都不需要标准答案。
   
我知道《夏洛的网》是这个班的同学们最钟爱的,于是在五月份的活动中我特意找来了根据它改编的电影《夏洛的网》,在一个周四下午的阅读课上,他们看完了,同样如痴如醉。
   
如果有一本你特别特别喜爱的书,被一群孩子喜爱着,而且是一群你所喜爱的孩子们,你会有怎样的感觉呢?
   
所以,在我和他们的最后一次阅读课上,我特意选择了《苏菲的杰作》。
   
在这堂课后,我会离开去四川一段时间,等我回来时这边的学校肯定已经放假了;而这群六年级的孩子也要从这间学校毕业了。所以也可以说这是我和这群孩子所分享的最后一堂课。我会想他们的,我也希望他们能偶尔想起那位说故事的阿甲叔叔。
   
那个初夏的令人颇有睡意的下午,我给他们读了《苏菲的杰作》。与一年级的状况不同,我不需要照顾听众的纪律,只需要拿着书,让画面对着班上所有人,然后一字不差地读给他们听。他们听得非常安静,我留意到只有一个男孩正在埋头读他刚借来的书,被我的声音打扰,开始似乎是觉得有点烦的,但渐渐地,他也放下了手边的书。
   
《苏菲的杰作》未必是所有人都会喜爱的书,但我非常肯定,这个班的孩子一定会喜欢,因为他们太喜欢《夏洛的网》了,而这本图画书和这本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太相似了,不是形似,而是神似。当我读到最后几页时,突然感觉有点读不下去了,因为喉咙稍稍咽住了,书上的故事和当时读故事的氛围让我感动得有点读不下去了。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读下去,直到读完。合上书,过了几秒钟,大家才缓过神来。
   
我对那帮孩子说,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分享阅读了。我之所以选这本书与大家分享,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它是一本图画书,你们很快就要毕业、升上中学,在往后的学校生涯里,我相信你们还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书,但几乎不大可能接触到图画书,几乎没有老师或家长会觉得你们有再读这种书的必要。但我希望你们如果有机会还是要读,特别是当你们将来也做爸爸妈妈时(不要笑啊,其实也未必太远),请你们记得拿这种书与孩子分享。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个故事太像一本书了!——这时好几个孩子忍不住叫起来“夏洛的网”——对了,我们就一起聊聊这两本书吧。
   
那天的话题比较自由。主要围绕着《苏菲的杰作》与《夏洛的网》的异同:哪些地方很相似?哪些地方又不同?两个故事中都有哪些主要人物?这些人物之间的关联,或者说,两个故事的人物是否存在着异同?——这是因为两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一只蜘蛛。这些话题我们大概聊了20分钟,相当热烈,最后我沿着他们提供的情节线索提了两个问题:两个故事里的蜘蛛都死了,这两个死亡之间有什么异同?《苏菲的杰作》里有一个婴儿诞生了,《夏洛的网》里夏洛的孩子们诞生了,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联?这是两个很不容易的话题,有几个孩子谈了自己的想法,但大多数人觉得说不上来,于是话题就放下了。
   
其实这两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标准答案”,但我估摸着好像有点感觉。于是我给他们讲《夏洛的网》的作者E.B.怀特的故事,关于他的出身、工作,还有他开辟农庄、种地养猪的故事,关于他的散文“猪之死”,关于他创作《夏洛的网》的过程,关于他毕生崇拜的作家梭罗……当我们对这位作家了解得越多时,我们就可能更多地去思考他在作品中所提出的真正的问题。在我的理解里,夏洛之死与她的孩子的诞生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夏洛帮助威尔伯耗尽了精力,那加速了她的死亡,但因此也获得了另一种价值;苏菲之死本来也是自然规律,她已经快要老死了,那个小婴儿的诞生本来与苏菲之死没有任何关系,但就在苏菲决定为这个小婴儿做点儿什么时,他们就联系到了一起,苏菲之死也被加速了,同时也获得了另一种很类似的价值。所以夏洛的孩子们的诞生,与这个小婴儿的诞生,在两个故事里都是必不可少的,它们具有象征意义。
   
最后,我又想起了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于是简单给他们说了大致的情节,我觉得《苏菲的杰作》与那部短篇小说也有某种程度的近似。请孩子们将来有机会可以读读这篇小说,还有E.B.怀特所写的一些散文。
   
第二节课结束了。李珂她们也顺利完成了另外几个班的阅读课,有事需要提前走,我请她们三位结伴撤离。
   
第三节课,我去五年级,我还没想好给他们读哪一本或聊哪一本。
   
五年级的班主任张佩佩是一位很认真的语文老师,也是在阅读实验中最早进入状态的老师,她朗读故事的能力稍弱,但更擅长根据书来说故事,有点“说书人”的味道。五年级同学的纪律性很好,虽然有时略显有些不够活跃。可能与老师的特点有关,他们非常爱听故事,同时自主阅读的状态也很好,在持续默读中相当安静、有序。
   
我与五年级的孩子们分享过几本书,他们好像总听不够故事,我要不跟他们说故事,他们似乎别的也不想听了。那么我就说好了。
   
我拿出刚才读过的两本书,还是《苏菲的杰作》和《永远永远爱你》,请他们挑一本我来讲(实在有点累了,我不想再讲两本)。你能猜到吗?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永远永远爱你》,因为他们同样特别特别喜爱那位宫西达也的“霸王龙”。
   
也许你会有点好奇:给一年级的孩子读这本书与给五年级的孩子读这本书,有什么不一样?是否需要不一样?
   
我的体会是: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因为你的听众有着显著的差距,在面对面说故事中,受到听众反应的影响,你实际上是不得不不一样的。如果说到这点微妙的差别,大概可以这么说,给一年级或幼儿说故事时,你会更注重故事本身的趣味,忍不住会去模拟故事中的各种情境,比如撞石头时喊一声“嘭”,各种象声词会运用得更多一些;而面对高年级的孩子说故事时,你可能会更注重通过语言而营造的现场氛围,努力让书本身的语言去打动听众。——简单地说,前者更像说故事,后者更像读书。——不一定每个人都这样,但至少我自己是这样做的。
   
或许对于一年级(2)班的孩子来说,那个慈母龙与霸王龙的新故事只是“特别特别好玩”,但我在五年级的班上获得了另一种感觉,他们觉得这个故事“非常震撼”。读这个故事,如果同样非常投入的话,到了最后几页也有点哽咽得读不下去的感觉,故事里的母爱和父爱很原始,所以也很深沉。
   
读完这个故事,我很想跟五年级的孩子们聊一聊,我们以前还从来没有轻松地聊过书。虽然这只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堂课,可以下个学期呢?经过了奥运会,这些外来工的孩子们有多少会离开、有多少还会回到这所学校呢?下个学期的阅读实验会怎样进行呢?
   
我希望和他们随便聊聊,就聊“霸王龙”和宫西达也吧。那四本图画书他们都读过了,而且都非常喜欢,他们最喜欢哪一本?最喜欢这些故事中的哪个角色?又最不喜欢谁?有什么理由?还有啊,每本书里都提到了不同的恐龙,有哪些恐龙角色?几本书中的恐龙角色有关联吗?这四本书是否存在某种相似之处?它们各自在讨论什么话题?有没有共同的话题?等等,等等。——这些问题,我相信他们大多数都是有话可说的,事实证明他们也能提供一些线索,但显然这个班的孩子还没有准备好这么聊书,大多数同学感到兴趣不大。不过说到,或许宫西达也还会再把“霸王龙”的故事写下去,他们很感兴趣,后面的故事会是怎样的?
   
从这帮孩子们的反应来看,他们还是更希望听故事,如果不讲故事的话,他们宁愿自己看书,许多孩子已经埋头看书去了,因为上一堂课他们刚刚借来了新书。我觉得也差不多了,最后抛出一个问题,其实也算是个小小的调查。我跟他们说,探长现在已经在四川灾区了,我“六·一”时去过一次(还给那里孩子们说了《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明天我还要过去把探长替换回来,同时也带一批书过去开展阅读活动,关于带什么书,你们能给我一点建议吗?对这个问题孩子们倒是很有些兴趣,当真给我提供了一些建议,可惜我能随身托运的书实在有限。
   
第三节课下课前,我提前离开了五年级,和张老师、孩子们再见,我们相约“下学期见”。
   
回到图书馆,收拾好东西,与王老师告别,我背着东西离开了学校。
   
那天离开时,只有我一个。不知为什么,感觉背着的东西特别重。   
 
阿甲 补记于2008年8月31日